韋莊于廣明元年(880)在京城長安應舉遇黃巢軍而困于長安,逃出長安后,于中和三年(883)由洛陽前去浙西投靠鎮水兵節度使周寶幕府。光啟三年(887),周寶為亂軍所逐,韋莊南下越州,輾轉江西、湖湘,景福元年(892)再進京應舉,此間整整十年在江南流浪流寓。這十年是韋穩重要的人生經過的事況,他目擊唐王朝在戰亂中慢慢沉落,以其靈心秀手記載了這段磨難汗青,創作了浩繁作品,這些作品內在豐盛,而充滿字里行間的一個光鮮主題,即是綿綿的鄉愁。
流浪異地的落差
韋莊投靠周寶前是佈滿嚮往的。《秦婦吟》曰:“見說江熏風景異。自從年夜寇犯華夏,兵馬不曾生四鄙。誅鋤竊盜若神功,惠愛生靈如赤子。城壕固護敩金湯,錢糧如云送軍壘。何如四海盡滾滾,湛然一境平如砥。出亡徒為闕下人,懷安卻羨江南鬼。愿君舉棹東復東,詠此長歌獻相公。”詩中“相公”即周寶,中和元年十一月,僖宗“加鎮海節度使周寶同平章事”(《資治通鑒》卷二五四)。《秦婦吟》可謂韋莊獻于周寶的會晤禮,詩中對周寶及江南死力頌美,周寶不只“誅鋤竊盜”且“惠愛生靈”,在華夏板蕩、四海“滾滾”之際,江南則“湛然一境平如砥”,令“懷安”的瑜伽場地詩人即使作“鬼”也欲前去。但是,幻想很飽滿,實際很骨感。周寶并非明相,江南亦非樂園。
從883年至887年,韋莊在周寶幕府4年,物資生涯應有保證,從886年受命前去陳倉迎駕(未果)和經常陪宴畋遊來看,政治上也得信賴,但終未被重用。從現有史料看不出韋莊在幕府擔負何職,應是一個秘書。由他的《陪金陵府相中堂夜宴》和《不雅浙西府相畋遊》兩詩可見:周寶生涯極為豪華,耽溺聲色犬馬。據《新唐書》卷一八六《周寶傳》載:黃巢軍進長安,“僖宗進蜀,寶益募兵,號‘后樓都’……(中和)四年,寶子玙統‘后樓都’,孱不克不及馭軍,部伍橫肆。寶亦稍惑色,不恤事”。詩中所寫“滿耳歌樂滿目炫,滿樓珠翠勝吳娃”;“十里旗幟十萬兵,等閑游獵出軍城”,“回來一路歌樂滿,更有仙娥載酒迎”,與此完整符合。這與韋莊到江南前的想象年夜相徑庭,所以韋莊對這位府主也不再恭順,筆中暗含諷喻,其客寓流浪感亦油但是生。他在光啟元年作《謁蔣帝廟》詩曰:“金陵客路方流浪,空祝回鑾奠酒卮。”《江南送李明府進關》詩曰:“雨花煙柳傍江村,流浪海角酒一樽。”
無論若何,周寶在,韋莊總還有棲息之所,周寶既為其手下所逐,韋莊俯仰由人猶不成得,只能輾轉流徙江南各地。“鄉愁是繚繞著扎根和拔根而睜開的。當拔根形舞蹈場地成返家有望時,中間抽像便改變為流浪者抽像。”([法]芭芭拉·卡森著、唐珍譯《鄉愁》)“落日灘上立彷徨,紅蓼風前雪翅開。應為不知棲宿處,幾次飛往又飛來。”(《獨鶴》)這只獨鶴在“落日灘上”“紅蓼舞蹈場地風前”,時而“鵠立”,時而“彷徨”,時而“飛往又飛來”,其“不知棲宿處”寄身掉所的徘徊沒有方向,恰是詩人的寫照。后世蘇東坡被貶黃州時所作《卜算子·黃州定惠院居住作》,詞中“縹緲”“孤鴻”的情境與此仿佛。
詩作中的鄉愁
他鄉流浪,伶丁無依之感,在韋莊流寓江南的詩作中到處可見。“送君江上日西斜,泣向江邊滿樹花。若見青云舊瞭解,為言流浪在海角。”(《送人回上國》)“寂寞階前見此君,繞欄吟罷卻沾巾。他鄉流浪誰瞭解,唯有叢篁似主人。”(《新栽竹》)“杖策無言獨倚關,如癡如醉又如閑。孤吟盡日何人會,依約前山似故山。”(《倚柴關》)上引三首應均作于越中。
《送人回上國》是一首送別詩,“上國”即長安,既是京都也是詩人故園,回“上國”者應是詩人之伴侶。江邊泣別,詩人囑托友人:回京若見朝中故人故交,告知他們我而今“流浪在海角”。這此中,也許有盼望故人故交同情而扶攜提拔徵引之意,但確切道出了詩人的實際保存處境。韋莊曾在浙江蘭芷棲身一年有余,《新栽共享空間竹》《倚柴關》皆寫蘭芷村居。《新栽竹》寫見院內新栽的竹子,詩人繞欄吟罷而潸然淚下,流浪異域異鄉無人瞭解,新栽的竹子成了主人。淡淡的語調中包含著感傷和凄涼。《倚柴關》寫詩人拄著竹杖獨倚柴門,全日孤吟無人懂得,忽然呈現了幻覺:後方的山巒似乎是家鄉的山巒。海德格爾說:“接近家鄉就是接近萬樂之源(接近極樂)。家鄉最玄奧、最漂亮之處恰好在于這種對根源的接近”,“那些自願舍棄與根源的接近而分開家鄉的人,老是覺得那么難過懊悔”。(《人,詩意地安居》)詩人之所以呈現“依約前山似故山”的幻覺,就是“故山”乃詩人“最玄奧、最漂亮”的“根源”,詩中彌漫著的那種海角流浪的難過和孤單,則是由于詩人“自願舍棄與根源的接近”,對“根源”即家鄉的疏離和同化。簡言之,對今朝所保存的周遭的狀況而言,他不是主人而是“客”。
由于流寓地的疏離和同化,流寓主體老是對“根源”——故鄉佈滿眷念,盼望回回。“詩人的本分是還鄉。”(《人,詩意地安居》)“獨在他鄉為異客,每逢佳節倍思親”,王維的詩道出了流寓他鄉游子的配合心聲。韋莊居住婺州遇重陽節,作詩《婺州水館重陽日作》:“異國逢佳節,憑高獨苦吟。一杯本日酒,萬里故園心。”清明是祭祀祖先的節日,更易觸發對家鄉的懷念。詩人的童年是在長安故園渡過的,記憶猶深,《洪州送西明寺省上人游福建》:“記得初騎竹馬年,送師交往御溝邊。”《鷓鴣》一詩托物寓懷直抒回鄉之情:“煩惱澤家非有恨,年年長憶鳳城回。”對故園深深的留戀,使詩人在時局稍一安靜便擬北回。景福元年秋天,“鄉情獨浩然”(《建昌渡暝吟》)的詩人踏上北回的旅程,景福二年在長安餐與加入科舉測試,由此停止了江南十年的流寓生活。
王粲與韋莊異同
在韋莊江南的流寓書寫中,一個前代詩人王粲的名字屢屢呈現,如《早秋夜作》:“不須更作悲秋賦,王粲辭家鬢已凋。”《婺州和陸諫議將赴闕懷陽羨山居》:“東陽雖勝地,王粲奈思回。”《婺州屏居蒙右省王拾遺車枉降訪病中延候不得因成寄謝》:“三年流浪臥漳濱,王粲思家拭淚頻。”為什么王粲屢屢呈現在韋莊詩中?由於二人的人生經過的事況頗為類似。
王粲在華夏軍閥混戰“西京亂無象”之際前去依靠劉表,流寓荊州達15年,這與韋莊流寓江南10年驚人類似。假如將韋莊與王粲人生經過的事況的時空向后延展,二人則具有更多類似之處。韋莊進士落第后,流寓西蜀,“潛依王建”,深得王建信賴,做了建國宰相;王粲在劉表逝世后,勸劉琮回降曹操,頗得曹操信賴,官至侍中,二人皆可謂人生晚達。可是,王粲依靠曹操之后的作品總體浮現一種高昂向上、積極悲觀的作風,少有戀鄉思回之情。王粲后期作品之所以浮現如許一種風采,一則王粲獲得知遇和重用;二則曹操一代梟雄,文韜武略,且有“周公吐哺,率土歸心”的襟懷胸襟心胸;三則王粲也有全國一統之宏愿:“愿我賢主人,與天享巍巍。克符周公業,奕世不成追。”(《公燕詩》)韋莊暮年雖也得王建重用,但王建充其量是一個草莽好漢,既無意也有力恢復年夜唐山河,只能偏安東北一隅,加之情感受挫,韋莊在蜀中并不舒服,一直不忘故都和故園。
王粲的流寓鄉愁重要集中在依靠荊州劉表時代。《雜詩四首》其四:“鷙鳥化為鳩,遠竄江漢邊。遭受風云會,寄身鸞鳳間。天姿既否戾,受性又不閑。相逢見強迫,俛仰不得言。”以鳥為喻,表示了王粲在荊州的保存景況。他故而感嘆:“荊蠻非我鄉,作甚久滯淫?”以“狐貍馳赴穴,飛鳥翔故林”(《七哀詩三首》其二)表達懷回之情。“王粲長于辭賦”(曹丕《典論·論文》),寫于荊州的《登樓賦》是抒懷小賦,也是流寓賦的代表作。這篇賦除了直抒鄉愁“雖信美而非吾土兮,曾何足以少留”,“情眷眷而懷回兮,孰憂思之可任”之外,其凸起進獻在于以孔子、鐘儀和莊舄之典,表達具有廣泛意義的流寓者的鄉愁意蘊:“情面瑜伽教室同于懷土兮,豈窮達而異心”!這一經典歸納綜合衝破了小我的鄉愁局限,韋莊的鄉愁書寫則很難到達這一高度。
(本文系國度社科基金重點項目“中國現代流寓文學實際研討”(21AZD132)階段性結果)
(作者系廣州理工學院人文與教導學院特聘傳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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